題解

  • 出處:《吶喊》
  • 文體:白話小說
  • 主旨:描寫落魄讀書人孔乙己的故事,藉以揭示因科舉制度造成的思想僵化,以及社會大眾對窮苦不幸者的冷漠無情
  • 寫作背景:清末民初,科舉制度廢除,新舊文化交替,社會動盪,讀書人除了讀書一無是處,走向貧窮
  • 寫作手法:採順序書寫,透過酒店小夥計視角,生動刻畫孔乙己形象。結局帶有懸疑意味,強化了悲劇效果。

作者

  • 魯迅
    • 字號
      • 本名:周樟壽
      • 改名:周樹人,字豫才
    • 籍貫:浙江 紹興
    • 生平
      • 出身於書香世家,家道中落
      • 十八歲入礦物鐵路學堂,接受新式教育
      • 二十二歲以公費赴日學醫
      • 有感國家破敗、國民愚弱,決定棄醫從文
    • 寫作特色
      • 視小說為改良社會的工具,致力剖析人性,揭露傳統文化的陋習和社會的弊病
      • 雜文犀利精悍,具有強烈的批判性
    • 文學成就
      • 新文學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
        • 新文學運動:主張以白話文代替文言文
        • 領導者:{胡適,著有《嘗試集》,為中國史上第一部白話詩集,red}、陳獨秀、魯迅
      • 民國七年首次以「魯迅」為名,發表白話小說《狂人日記》
      • 著作
        • 小說:《{狂人日記》,禮教吃人,red}、《孔乙己》、{《阿Q正傳》,精神勝利法,red}
        • 小說集:《吶喊》、《徬徨》
        • 學術專著:《中國小說略史》
      • 後人編:《魯迅全集》

課文

第一段

魯鎮的酒店的格局,是和別處不同的: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檯,櫃裡面預備著熱水,可以隨時溫酒。做工的人,傍午傍晚散了工,每每花四文銅錢,買一碗酒{──,補充說明,blue}這是{二十多年前,追述往事,red}的事,現在每碗要漲到十文──靠櫃外站著,熱熱的喝了休息;倘肯多花一文,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,或者茴香豆,做下酒物了,如果出到十幾文,那就能買一樣葷菜,但這些顧客,多是{短衣幫,借代:勞工,blue},大抵沒有這樣闊綽。只有{穿長衫,借代:讀書人,blue}的,才{踱,ㄉㄨㄛˋ,慢步行走}進店面隔壁的房子裡,要酒要菜,慢慢地坐喝。

第二段

{我,敘事者:小夥計,red}從十二歲起,便在鎮口的{咸亨,《易經》:含弘光大,品物咸亨
品物:萬物;咸亨:順利
反諷意味,blue}酒店裡當伙計,掌櫃說,樣子太傻,怕{侍候不了長衫主顧,長衫客至上,red},就在外面做點事罷。外面的短衣主顧,雖然容易說話,但嘮嘮叨叨{纏夾不清,說話沒調理 or 糾纏不清}的也很不少。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黃酒從罈子裏舀出,看過壺子底裡有水沒有,又親看將壺子放在熱水裏,然後放心:在這{嚴重,嚴格}監督之下,羼水也很為難。所以過了幾天,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。幸虧薦頭的{情面,情分、面子}大,辭退不得,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。

第三段

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檯裡,專管我的職務。雖然沒有什麼失職,但總覺有些單調,有些無聊。掌櫃是一副凶臉孔,主顧也沒有好聲氣,教人活潑不得,只有{孔乙己,丑角身分,red}到店,才可以[笑]幾聲,所以至今還記得。

第四段

孔乙己是{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,孔乙己身分與眾不同,red}。他身材很高大;青白臉色,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。穿的雖然是長衫,可是又髒又破,似乎十多年沒有補,也沒有洗。他對人說話,總是滿口之乎者也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為他姓孔,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「上大人孔乙己」,這半懂不懂的話裡,替他取下一個綽號,叫作孔乙己。孔乙己一到店,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,有的叫道:「孔乙己,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!」他不回答,對櫃裡說:「溫兩碗酒,要一碟茴香豆。」便排出九文大錢。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:「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!」孔乙己睜大眼晴說:「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……」「什麼清白?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,吊著打。」孔乙己便漲紅了臉,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,爭辯道:「竊書不能算偷……竊書!……讀書人的事,能算偷麼?」接連便是難懂的話,什麼「君子固窮」,什麼「者乎」之類,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: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
第五段

聽人家背地裡談論,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,但終於沒有進學,又不會營生;於是愈過愈窮,弄到將要討飯了。幸而寫得一筆好字,便替人家抄抄書,換一碗飯吃。可惜他有一樣壞脾氣,便是好喝懶做。坐不到幾天,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,一齊失蹤。如是幾次,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。孔乙己沒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。但他在我們店裡,品行卻比別人都好,就是從不拖欠;雖然間或沒有現錢,暫時記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還清,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。

第六段

孔乙己喝過半碗酒,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,旁人便又問道:「孔乙己,你當真認識字麼?」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,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。他們便接著說道「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?」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,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,嘴裡說些話;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,一些不懂了。在這時候,眾人也都哄笑起來: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
第七段

在這些時候,我可以附和著笑,掌櫃是決不責備的。而且掌櫃見了孔乙己,也每每這樣問他,引人發笑。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,便只好向孩子說話。有一回對我說道:「你讀過書麼?」我略略點一點頭。他說:「讀過書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茴香豆的茴字,怎樣寫的?」我想,討飯一樣的人,也配考我麼﹖便回過臉去,不再理會。孔乙己等了許久,很懇切的說道:「不能寫罷?……我教給你,記著!這些字應該記著。將來做掌櫃的時候,寫賬要用。」我暗想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,而且我們掌櫃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;又好笑,又不耐煩,懶懶的答他道:「誰要你教,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麼?」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,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,點頭說:「對呀對呀!……回字有四樣寫法,你知道麼?」我愈不耐煩了,努著嘴走遠。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酒,想在櫃上寫字,見我毫不熱心,便又歎一口氣,顯出極惋惜的樣子。

第八段

有幾回,鄰舍孩子聽得笑聲,也趕熱鬧,圍住了孔乙己。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,一人一顆。孩子吃完豆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著碟子。孔乙己著了慌,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,彎腰下去說道:「不多了,我已經不多了。」直起身又看一看豆,自己搖頭說:「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」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。

第九段

孔乙已是這樣的使人快活,可是沒有他,別人也便這麼過。

第十段

有一天,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,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,取下粉板,忽然說:「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。還欠十九個錢呢!」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。一個喝酒的人說道:「他怎麼會來?……他打折了腿了。」掌櫃說:「哦!」「他總仍舊是偷。這一回,是自己發昏,竟偷到丁舉人家裏去了。他家的東西,偷得的麼?」「後來怎麼樣?」「怎麼樣?先寫服辯,後來是打,打了大半夜,再打折了腿。」「後來呢?」「後來打折了腿了。」「打折了怎樣呢?」「怎樣?……誰曉得?許是死了。」掌櫃也不再問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。

第十一段

中秋過後,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,看看將近初冬;我整天的靠著火,也須穿上棉襖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沒有一個顧客,我正合了眼坐著。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:「溫一碗酒。」這聲音雖然極低,卻很耳熟。看時又全沒有人。站起來向外一望,那孔乙己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。他臉上黑而且瘦,已經不成樣子;穿一件破夾襖,盤著兩腿,下面墊一個蒲包,用草繩在肩上掛住;見了我,又說道:「溫一碗酒」掌櫃也伸出頭去,一面說:「孔乙己麼?你還欠十九個錢呢!」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:「這……下回還清罷。這一回是現錢,酒要好。」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,笑著對他說:「孔乙己,你又偷了東西了!」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,單說了一句「不要取笑!」「取笑?要是不偷,怎麼會打斷腿?」孔乙己低聲說道:「跌斷,跌,跌……」他的眼色,很像懇求掌櫃,不要再提。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,便和掌櫃都笑了。我溫了酒,端出去,放在門檻上。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,放在我手裡,見他滿手是泥,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。不一會,他喝完酒,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,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。

第十二段

自此以後,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。到了年關,掌櫃取下粉板說:「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!」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說「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!」到中秋可是沒有說,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。

第十三段

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──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。